waxwing

是糖不是刀 是刀躲不过

 

【NYSM/Danylan】沉箱病与巴巴里雄狮-中

Summary:孤注一掷的Merritt催眠Daniel进入Dylan的大脑,试图找出真正的病因,而Daniel一次次地失败,更糟的是,魔术师甚至迷失在其中。

05
「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在死去的土地里哺育着丁香,混合着记忆和欲望/又让春雨拨动着沉闷的根芽。」
“啪——”Daniel合上诗集,随手扔在捏瘪的易拉罐旁。
窗外天色阴沉,一场在即的大雨昭然若揭。 室内则闷热得不堪忍受,乌云一朵朵地从没盖帽的钢笔尖蒸腾而起。
魔术师摁掉衣袋内震动无休的手机,不看简讯——或者说,近来噩耗的代名词。踌躇了一小会,他还是抓起钢笔冲了出去,冲进了无垠的暮色。

病情进一步恶化了。
“你还记得Dylan是怎样发作的吗?”Merritt问他。
“视力衰弱,神经炎,气哽——沉箱病?”Daniel瞪着快凑到他脸上的屏幕。
“目前最知名的患者是Washington• Roebling,布鲁克林大桥的总设计师,”Merritt收回手机,“卧床终身。”
“房间里最聪明的那个记得它通常是由持续潜水作业造成?”
“所以我们不得不怀疑它是心因性。”
“‘我们’?”Daniel再次挑眉。
“我和Randolph医生,我们。”
Daniel从鼻腔喷出一记气音,无意抱怨,但“尚未有研究表明”、“数据不明朗”、“情况不容乐观”确实是那位好医生舌尖上的座上宾,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已经尽力了。”尚只流连在他难缠的梦里。
“当然是心因性,不然——”Merritt打了个比方,“玩过‘瘟疫公司’吗,除非哪个玩家突发奇想用足够的DNA点数制造了与沉箱病症状雷同度惊人的病毒——”
“说重点。”
“这是最后的办法,我们不做他想,”Merritt咽了口唾沫,“姑且放手一搏。”
“我会催眠你和BOSS,你要进入他的大脑……”
Merritt喋喋不休的阐释在他耳畔溜走,Daniel扭头望向窗外。
恰逢黄昏,乌云中间或露出一瞥夕阳悄然垂暮,灰败的余晖惴惴不安。
就在这个四月,Henley的女儿出生了。而Lula开始不时低声抽泣,Jack则顶撞每一个以怀念口吻提及Dylan的人,但没人计较他的失礼。Daniel本以为那样做的人会是他。他什么也没说。
奥斯忒耳的震怒从天而降,急着躲雨的行人诅咒这鬼天气,周末鲜少有店家开门,偶尔银灰色或炭黑色的轿车鳟鱼般穿梭驰过,扬起一串灰尘。
日子匆匆穿过他们前行,太阳照常升起。
人类的悲欢确不同轨。
“签字吧,免责书在这里。”
Daniel抬眼看去,Merritt身后躺着四骑士的统领,他知道在那本该是浓密鬈发的地方,有个不大的创口——医生在颅骨上钻孔,再用电极导入靶点,就像治疗神经性厌食那样。
半行乱码残留在显示屏上,他极力去揣测Dylan在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但显而易见以失败告终。
年轻的魔术师伸手摸向自己的寸头,新长出来的头发毛毛剌剌的。
之前饮下的酒精在他胃里来回翻滚,激得他眼眶生理性泛红,Daniel捂住嘴,抑退干呕。
“我想BOSS醒来不会乐意看见他得意的骑士烟酒全沾。”
“为什么是我,我是说,为什么不是Lula或者Jack?”
“——你有注意过你看向他的眼神吗?”Merritt打断他,“只能是你。”

【巴巴里狮子,别名阿特拉斯狮子。1758年,林奈以它们作为狮亚属模式标本。】

06
伦敦眼逆向旋转,雨水倒流回云端,室外灯明明灭灭,倒计时的喊声虚虚实实,胶片似的记忆粘稠拉扯,上帝把肋骨重新按回亚当的胸腔,时间再一次开始流动。 
渐渐地,他感觉到他和Dylan的梦境揉成一团,或者说,他回到了四个月前,Dylan沉入保险箱的那个晚上。

“现在,你要做的就是阻止他——喂喂,你那边听得见——”
Daniel放弃按摩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在明知是被催眠的情况下成功催眠并不好受,更别提他像是被Merritt植入了一个信号不良的人工耳蜗。
可一切都太迟了,滞留在Daniel视网膜中的残相是他——Dylan大脑中的那个他——跳入黑湖的瞬间,然后涨潮感铺天盖地袭来,直至湮没。

“他在抗拒我。”Daniel面色不善。
“排异反应,被催眠者下意识的——”
“——自我保护机制,”Daniel接道,“我是问,为什么?Dylan没理由排斥我。 ” 如果不是顾忌到额上和Dylan连在一起的仪器,魔术师不会比一只四处藏橡果的松鼠好上多少。
Lula耸耸肩,“谁知道呢,或许BOSS看你不惯很久。”
Jack替Daniel完成了来回踱步的那一部分,并额外将一把护身符——牛皮的、金属的和其他看不出材质的——全别在胸前。假使撒盐驱魔对病人真有奇迹,没什么会阻止他把Dylan沉入大盐湖。
虽说是孤注一掷,但也并非把握全无。Merritt再三检查仪器,“没可能失败,除非……”
“除非入侵者对于被催眠者是‘不存在’的,”Daniel目光不可抑制地飘向病人,“他潜意识认知我已经是具尸体了,对吗?”
Merritt不作声,催眠大师借助Daniel的眼睛进入Dylan的头脑,在黑发年轻人纵身跃入后,湖面不曾更起波澜,他看得分明。
“什么意思——在Dylan的想象里,你也沉下去了,或者说他害怕……”Jack的声音渐趋于无。
“所以,你需要拔足狂奔,”Merritt做了个总结的手势,“赶在他童年阴影前,趁他父亲健在。”
“也许你刚才只是融入作为骑士的那部分,而不是作为Daniel的一部分。他不会拒绝你的,我保证。”Lula看上去想给他个肘击,半途改道成了古怪的拥抱。

Daniel再次一头扎进Dylan的梦境,在那些数不清的记忆中急行,他绕过澳门夜市的打斗,沉着脸拨开年长者在塞纳河桥上挂着的爱情锁,不敢过多驻足,从三十多年前的水面探出头颅。
猛然灌进鼻腔的水呛得他肺里辛辣难耐,警笛和喧闹的人声传入耳中尚不真切。待他因突然刺激难以视物的眼睛习惯了搜寻船的远光灯,岸边人群所剩无几,餍足的鹫鸟早已四散离去。
一个仅高出半个头的男孩子双手死死抠住围栏,露在外的手掌边缘有着棕红色痕迹,兴许是铁锈抑或风干的血痂。
Daniel看不见他的表情,几乎有一瞬间,魔术师毫不怀疑这个男孩子会跳下去,跳入这漆黑的、了无生气的湖底。
太迟了。
Daniel又看了一眼岸上的男孩,重新闭气浸入湖中。

窗外的雨下得愈发的响。
Lula没停下预防病人肌肉萎缩的按摩,Jack看了他一眼就像被人按着脖子梗下去,极力掩饰失望的眼神。
“记忆不仅刻在大脑皮质上的,不能随意让人钻进去翻阅修改。它倚仗人类的情感哺育,而我们同时由其构成,Daniel。”
“再来。”他听见自己变了调的声线。
*
头发乱糟糟的圆脸男孩在绒毛拖鞋里蜷起足趾,凝神屏息,听小阁楼的窗帘被夜风吹得四处晃荡,而着单衣的年轻人骑跨在窗台上,神气活现,曲起的指背有规律地扣着窗棂。星辰自苍穹四角垂下,以那甜蜜的光辉来取悦他。
“你是谁?”男孩问道。
“不请我进来坐坐吗,Dylan?”年轻人答非所问,打了个寒战。他黑色的衬衣浓得几乎融进夜色,脸却极苍白,嘴唇发青,整个人湿淋淋的,活像水里刚捞上来的。
“你认识我?”
“我认识你爸爸,Lionel•Schleck。我是他的学生。”
“这儿所有人都认识他,”男孩退后了一步,“你进来吧——”
“要是你进得来的话,先生——”他未尽的话语吞回喉间,年轻人飞鸟一样翻身入室,稳稳避开那些令自认高明的小偷窃贼吃足苦头的机关陷阱。浸了水的衣服紧贴在他皮肤上,纵然个子不高,倒也足见四肢修长。

“小心——”Dylan轻呼出声,神秘的不速之客反手捉住蹿出的扑克牌,向男孩抛去,“小心的该是你。”
大魔术师的独子抬手夹住红桃A,才发觉他睡衣第二颗纽扣上插着一朵黄玫瑰。
夜风撩起他鬈曲的刘海,眼睛在夜晚中闪闪发亮。
而勉强算是洗清了嫌疑的年轻人则装模作样地眨了几下左眼,笑意让他惨白的脸多了几分生气。(虽然他又打了好几个哆嗦。)

“给。”蹬蹬蹬跑上跑下的男孩子把干毛巾、感冒冲剂、芥子药膏等等有的没的一股脑扔给他,方才将那株沾着露水的娇贵花朵郑重地置于玻璃瓶中。
“你也是来探听他的秘密吗?”Dylan递给他一板果仁朱古力。
“不……唔,我说过,我是他的学生。”陌生人掰碎一小块塞在口中,皱着眉努力分辨腰果碎和榛子微妙的区别。
“噢。”终于空出双手的男孩垂下头。
“抬头。”Daniel咽下那些化在他唇齿中的可可。
“噢——”男孩子不必要地拖长了声音,接着瞪大了眼睛,“哇噢。”
巧克力金色的锡箔纸在夜访客的指间变幻出各式形样,从瓦肯人的手势到劳斯莱斯车头的胜利女神,以那种Dylan再熟悉不过的手法,逃脱魔术中解开绳索那样。
Daniel•Atlas不得不接二连三向恩师致以无可奈何的歉意,为照搬他的手法,为无法克制的愚蠢炫耀,为不得不欺骗他的儿子。
那句谚语所言不虚,鲸鱼死去,尸体落在深海里,仍将滋养其他动物十五年。
Daniel•Altas不得不向他蓝鲸级别的导师同时致以敬意。
毕竟在那番浮夸造作的无声剖白后,Lionel•Schleck的头号粉丝夺过他手中的巧克力,如释重负又泄愤般狠狠咬下一大口。

“你叫什么?”男孩舔掉嘴角的巧克力渍。
“Daniel。” 
“Daniel,Daniel……”Dylan反复咀嚼,在他舌上翻腾的滚烫字符几乎要将魔术师碾伤,“我从未听他提起过你。”
年轻人塞了一小块含在嘴里,恍惚间阵痛传来,像有鱼钩刺穿他的口腔黏膜,接着向上提起,整片被生拉硬扯拽离躯体,浮在头顶俯瞰,似喜还悲。

“我觉得你足够好,”他以专属于孩童那样肯定而盲目的口吻答道,“就魔术来说。”
年轻人沉默以应,融在他指尖黏答答的巧克力悄然滴落。

并不骀荡的晚风吹得灯光影影绰绰,远处时而传来角鸮的长嗥,夜色深沉。
披着主人家绛紫色睡袍的年轻人长臂一展,试图熄灯,伸出的手被床另一个不老实的使用者半途拦下。
魔术师挑眉,等待解释。
“再来一个吧,”男孩鼻尖上的雀斑发红,“‘睡前魔术’。当然如果让你困扰的话——”
他楞了片刻,笑出声来,“这有什么,谨遵命令,我的小Leader。不过,”年轻人坏心眼地停顿道,“时候不早了,明日再说吧。”
显而易见的失望压垮男孩的嘴角,Dylan赌气般把被子拉到盖过脸的高度,只露出毛茸茸的发顶。
Daniel继续将手伸入蛋状灯罩内,摸索了一会,灯熄了。
那些吐息,那些寂静的、沉闷的、忧郁的吐息会从一个人肺腔流入另一个人的起伏的胸膛吗?
黑暗中,一切都噤声了。

“3、2、1……零点到,现在是第二天了。所以……”魔术师松开方才紧握的右拳,被吸走的光束汇聚成火焰跳动在他掌心。“It’s show time now.
不知何时探出头的男孩张大了嘴,难得冒傻气。
“摸摸看。”Daniel提议道。水银色的光焰随腕部移动而变化着轨迹,自虎口翻飞上手背,男孩先是伸出食指谨慎触碰着,待发觉它无力灼人后便饶有兴致地追逐起来,间或蹭过魔术师光洁的肌理,火苗也因它主人隐秘的颤动而颤动。Daniel一个轻柔的抖动,全全把火焰交付给男孩,独坐在黑暗里,去研读他脸上纵横交错的光影。
逗弄了不多时,苍白的火焰驯服地贴回掌心,无声燃烧,“和火苗先生说再见吧。”
Dylan下意识埋头呼气欲熄灭火苗,Daniel触电般缩回手,被蛊惑的男孩方赧然记起这并非真正的火焰。
不请自来的客人合拳向远方虚掷出适才的诡计,室内如期回归深夜。
挨在腿侧的手却舍不得松开,少年人柔软口腔呵出的热气握在他手心,握在他宇宙唯一的核心。
在一片黑暗里,魔术师半躺在床上,等那暂时的温热逐渐逝去,而失真,而不复存在。

“你还醒着吗?我,”Dylan嗫嚅道,“我睡不着。明天,明晚就是他的表演……”
他说不下去了。
从刚才起沉默至此的魔术师依旧不发一言,拉起他,拉起他的臂弯,放任自己在阴影里用目光一遍遍去描摹眼前的男孩,为他现世的大卫施洗,为他加冕。以眼摩挲他浓密鬈曲的头发,摩挲他干燥柔软的嘴唇,摩挲他稚气而不乏坚毅的下颚,他知道二十年后那会布满怎样的胡茬,而那平整的眼角同样会堆上细纹。一遍又一遍,去摩挲他再熟悉不过的那一切。多年来他所习惯并喜爱的事物已能在男孩脸上窥见端倪,同时又令人惴惴不安的陌生。 
他看得太多了,以至于能够在无光的夜晚依靠记忆去弥补视力难及的部分。这一处是沉思的眉头,这一处该是鼻梁上的小坑,每一道伤疤都是与生活相撞的痕迹,而那一处则是略厚而显得温和诚恳的下唇。
“你会给我一个晚安吻吗?”男孩闭上眼睛 ,“像我爸爸那样。”
“睁开它,”魔术师有如呓语,“现在,我想我会的。”
Daniel•Atlas向来言出必行。
他的眼神在少年人茫然的糖槭色瞳孔上打了个转,避过他颤动的睫毛,撩开额前的碎发,抿紧双唇,落下一个极为克制的轻吻,正如下了一夜的细雪那样。

“你到底是谁?”迷惘与信赖交替出现在男孩脸上。
他胸腔顿时发出一阵夸张的振动,他几乎都要屈服了。那些压抑得太久的情感终于找到了一个迫不及待的切口,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掀倒,双膝发软,难以呼吸。该如何作答呢?你又究竟想让我坦白些什么呢?说我是你珍宝的守护者吗?还是告诉你我是心怀不轨的赌徒?又或是赎罪的僧侣?
最后,他只是说,“我是你父亲众多学生之一,慕名而来。”

凉风吹散室内燥动不安的空气,后来人们会说这早有预兆。
孩子们对付恐惧唯一的、永恒的方法:他们入睡。在睡梦中以冀逃避在所难免的现实。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在我睡着之后。”
“睡吧。我会的,你总会找到我的。”
Daniel•Altas从不食言。
从不。

枯坐在这免费阳光中的无聊正午,年轻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抛投着钥匙串把玩,金属相撞在半空发出清脆的悲鸣。
圆脸男孩子踮脚在楼梯上,伸长脖颈往阁楼内探看,“你是谁?”
着尖领衬衫的闯入者把钥匙扔进衣袋,背对着光芒张开双臂,尘埃四扬,“你找到我了。” 
男孩脸上惊愕与犹疑徘徊不去,他自顾自盘腿坐下,“你总会找到我的。”
他会找到他,而他则会在窗台上、魔术机关展示柜前或者阁楼里;他会偷走台灯的亮度、摘下银制的袖扣又或凭空变出一朵蔷薇,用那些讨人喜欢的小把戏去证明他所言不虚(“我是你父亲的学生”);顺理成章,获取他的信任甚至开始奢望;但故事从不会顺他心意,总在他试图改变时信步迈向尾声,猫咪逗弄猎物般游刃有余。
总是如此。 
大体说来,同他逃离的前几个分崩离析的世界别无二致。
无论是提前偷走保险箱的钥匙、私下找Bradley更改赌约,乃至困住这位曾经声名显赫的逃脱大师,皆是毫无意义的垂死挣扎,皆是虚妄。
世界的意志(毋宁说是Dylan的潜意识)总会将脱了轨的列车强行扳回它无可避免的正途,修正清零,徒留走投无路的魔术师在大脑皮层、记忆缝罅中疲于奔波。
“我像是认识你很久了。”无端的困惑泛滥在男孩心头,他仰起脸企图将那逆光处来客的面孔看得再清、再清一些。
“我见过你,是不是?”
狄摩西尼的真传弟子对这一切避而不谈,适时的沉默在雄辩术里同样重要。
“比痛苦更为持久且更尖利伤人的是,到处都有抱有期望的等待”,不会有人比他更懂得个中滋味。
无数次自我剖白的冲动翻滚入喉,黏在上颚的舌尖保全他虚张声势的尊严。
在这个晴朗干燥的早晨,Daniel•Atlas平躺在羊毛毡上,指尖合拢置于胸前,阖眼小憩,悬铃木星状叶片间筛出的天光流淌进室内,仿佛半梦半醒的眼波。他听见簇山雀振翅足趾惊动枝桠的声响,体味微风里一瓣洋槐自花萼徐徐凋落的柔软;鼻腔起初是檀木衰朽的苦涩,夹杂朦胧的霉味,肉豆蔻同鸢尾根的辛香并非咄咄逼人,覆盆子凉飕飕的甜意来得不紧不慢。嗅觉是最暧昧的感官,视觉最易欺骗,而听觉呢?听觉足够私人。
天色晴好,又干又白的阳光,飘零而下的木叶,世间所有的无常与注定。
现在,他终于肯做出最后的抉择,向那个在睡梦里使他把魂灵颤巍巍浮起的年轻人让步。
他想劝告男孩别再把手刮伤在栏杆上,他想抱怨这湖里黏腻的水生植物,他甚至想坦诚他的无能为力他的软弱,他还想再看一次四十多岁的Dylan•Rhodes拿他没辙的苦笑。或者,一次不够。
他想说的太多了,以致于一时间竟不知从何开口。他分明是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无视蹩脚魔术师,只顾贪看眼前对即临之事无知无觉的少年。
他看见自己喉结来回滚动,然后,像离水的金鱼般开合双唇。
他说——

“你还好吗,Daniel?”

忧心忡忡的催眠大师一把扯掉他额骨上连接的仪器,沾了满手冷汗。而强行抽离的年轻人失神转向他,雾蒙蒙的蓝灰色瞳孔中映出的全是三十年前某个在湖边彻夜痛哭的男孩。
动静惊醒了Jack,他撑在手掌上的脑袋滑稽地砸进空中,羞赧的笑容却从脸上一点点褪色,自他急不可耐地瞧见床上仍然昏迷不醒的病人后。
“再来。”Daniel哑声道,眼神不比先前涣散。
“别开玩笑了。”临近崩溃边缘的女骑士打掉他伸向连接管的手,“我们不能再失去一个了。”
“不、不会的,谁都不会有事的。”像说服他自己那样,魔术师喃喃低语。
房间里唯一称得上精于此道的中年人按住Daniel的双肩,“你也或多或少涉猎过催眠……”他未竟的话语意味深长。
Atlas家谱上最顶尖的魔术师自然明白,长时间催眠进入Dylan的大脑,本就是一场豪赌。为了增加成功率,在后几次的催眠中,Merritt放弃了语音指挥,魔术师孤身一人在无风的黑洞里穿梭,银河里没有光。 
“你当知道,这对你伤害不小。”年长者不忍看他。
“求你了,Daniel。”是那种Dylan痊愈后,他们重新聚会打趣提起时Lula会杀了Daniel的那种哀求,假使他能。
“要是我刚才没有及时叫醒你——”
“——我就会叫醒他了!”Daniel欲顶开Merritt强加的桎梏。
“你到底知不知道有多惊险?!”一直憋着气的催眠大师鼻翼煽动,半休期的火山至此爆发,“你能想象我和Lula看到心电图的感受吗?”
魔术师颓然滑落在塑制椅上,嗫嚅了几下无血色的唇。
但凡Merritt刚才没有及时叫醒,他几乎要放弃了,不再挣扎,不再试图扭转,忘记目的,逐渐沉迷于这虚幻的片刻温暖。他所缺席的Dylan的过去,实在诱惑太大,招架不住,丢盔卸甲。
然后……他就会真正陷在那个无解之梦中。
这才是催眠最可怕之处。
真好啊,我的肺腔正在疼痛。千百只蚂蚁覆在鲜红肺叶密密匝匝地爬动,浓酸灼蚀发出滋滋的响声。过久的催眠与强制脱离带来的一系列内脏性幻觉,足够令Daniel清醒意识到他真正进入到Dylan的大脑,切身重温他Leader曾经的溺水感。
“最后一次,”魔术师勉力逼迫自己吐出这些支离的词句,“他总会找到我的。”
Merritt低低地叹息,面容一改油滑轻佻。
“向我承诺。向我发誓,说你会平安带回他的,Daniel。”
“我保证。”

【巴巴里狮子,别名阿特拉斯狮子。它们曾经是罗马人的斗兽,而如今马戏团或动物园的狮子大多有其血统。】

TBC

感谢食用 比哈特<3

[这章有甜回来咩]

  77 7
评论(7)
热度(77)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waxwing | Powered by LOFTER